Ⅲ
王都的雨，总是不期而至。
这次也不例外……
风和雨是歃血为盟的盟友，他们为这个本来就显得冷清的城市带来了更多的是凄凉与悲伤。
与其这样，不如不要制造这种淫雨霏霏之景，给个痛快得了。
沐浴于夜雨的那种感觉真说不上是神奇还是美妙，陇泽和金惠就这样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没带任何雨具的金惠任凭脸颊接受冰雨的洗礼，丝毫不会感觉冷。而陇泽早就在寒风中冻得受不了了。
也难怪，这才是初春的时令。
“看来屋檐也不怎么能挡雨啊。”陇泽感叹道。
“这种天气对于你这正宗的王都人来说也不好受么，但是我不讨厌。”金惠挑了挑眉毛，“晴空万里并不一定就是好的。”
陇泽没明白金惠的话，灵魂们总是说些让人不明觉厉的话，比起陇泽这种只听得懂白话的家伙来说，他们都是哲学家。
“其实一开始我就注意了，无论是发色、肤色、瞳孔颜色，你都是典型的西方特色。可我总觉得你的身上透露出一股东方女性的美。”陇泽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更加坚信了自己，“你也是像马卡洛斯一样的外国人么？”
关于金惠的事情，不管是黑野之狼还是其他人都没有说过。即便是在学校，陇泽也只是知道她是转校生而已。
她没急着回答陇泽的问题，而是和陇泽并肩坐了下来。
“我、小娜……貌似我们是来自一个很远的国度……”她咬了手指，“我和小娜没见过爸爸妈妈，和你很像不是么？”
“那你是怎么……”
“我和小娜从小与奶奶生活在一起，是她把我们抚养长大的。”
“那……她是……”
“是的，她去世了。”
很相似！
虽然她还是微笑着，但是陇泽完全感受的到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孤独味道。
这无非是强颜欢笑。
因为，这种味道，已经闻过无数次了……
内心很痛，会寂寞，身体会感到冰冷。
因为，他已经深刻体会过了……
他攥紧了拳头。
“我说金惠啊，在雨停以前，能不能给我讲讲你和你妹妹与你奶奶的故事？”
……
奶奶死的那一年我十三岁，小娜十岁。
那天，我独自一人跪在一座教堂里。
我清楚的记得，那时候牧师祷告前的虔诚肃穆。然而我的表情是什么样子我并不知道。
奶奶对我们来说是最最重要的存在，小时候奶奶就与我俩相依为命。但她从来不告诉我她的儿子儿媳也就是我俩父母的任何事情。
她老是说：“人就是种随缘的动物，生老病死都很正常。身体再硬朗的人，说不准哪天就驾鹤西去了。人啊，那就是命。”
而我总是她的口头禅持一种不屑一顾的态度。老实说，直到现在我依旧固执的保持这种偏见。
她是人类，而我是灵魂。
不是很可笑么？
可是当她真正走了的时候，我的心里难受到极点。她的一生充满了坎坷，大家也总说她是不祥的人，是克夫克子之命。奶奶对他们是见怪不怪的，但他们却对奶奶更加避讳。
我想，我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只要我活的好好的，这些虚伪的谎言就可以不攻自破了吧。
我见过奶奶年轻时的照片，她年轻时真是美得令人惊异。她拥有女人们梦寐以求的高贵气质与一头黑色的秀丽长发。那是种丝毫无需粉饰的美。
听说我的曾祖父曾一度是一座并不大的西方港口城市赫赫有名的商人，我的曾祖母是东方古镇显赫家族的千金小姐。也就是说，我的父亲身体里拥有两者的血统——正宗的混血儿。
到了我这里爷爷的基因就占据了多数了，所以我的发色是黄色，肤色也是呈白色。
奶奶给予我的谆谆教诲并不多，我几乎是随性成长。有趣的是，我并没有因此而发展成不良少年。多不还是身体里那一点点贵族基因所致吧，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抬起头试图看清穹顶上的壁画，这是我喜欢做的事情。在小时候第一次到达这个教堂时，我也做了同样的事情。那时候皎洁的月光穿过大教堂的玻璃穹顶，映亮了五彩的琉璃窗，窗上的壁画在那时就像活过来了一样，流动着光纹，那是我见过最美的一幅画。
奶奶她老人家生前应该与这里的牧师很熟，毕竟教会这种地方才不管你是什么人。
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每晚依偎在奶奶的怀中，听她讲有趣的故事。她讲的很是卖力，虽然动不动就记不清楚人名，但那是我唯一可以用来聊以慰藉的事情了。
令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关于某件物品的故事，她没有告诉我结局，只是说了什么长大就会明白这类敷衍的话。
教堂广场上那座钟塔发出了沉重的咚声，预示着灵魂即将升入天堂。站在棺材前的神父严肃的整了整衣冠，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圣经》。
他念到：“全能的天主圣父，你是生命之源，你借圣子耶稣拯救了我们，求你垂顾您虔诚的信徒尤瑟菲拉·查理·玛丽娜，接纳她于永光之中。她既相信你的圣子死而复活；愿她将来是复活时，也能与你的圣子共享荣福。以上所求，是因我们的主耶稣基督，你是圣子，他是天主，和你及圣神，永生永王。阿门……”
尤瑟菲拉·查理·玛丽娜，这是爷爷为奶奶起的名字，是曾经她随爷爷前往爷爷的家乡时用的假名。比起这绕口的名字，奶奶更喜欢她真正的名字——金惠婉淑。
这段话他理应是练习了成千上万遍了，接纳了无数的死者，引渡他们的灵魂升入天堂，这便是他的工作。他需要本着世间至纯之心，完美的演绎神的代理人。
在他心中，神便不仅仅是一种信仰。
我依旧跪在地上，等待着与奶奶见上“最后一面”。
尚未钉死的木棺停在我的面前，棺盖被缓缓打开。奶奶就躺在里面，安详的仿佛只是睡着而已。短暂的重聚后，棺盖再次合上了。
我目送奶奶远去，一直亲眼看着她的棺木被钉住，入土，封墓，立碑，直到雨水滋润大地。
“少女......”
葬礼举行完毕后，神父叫住了我。
我深深的向他鞠了一躬说道：“谢谢您，赛特那神父，感谢您可以为奶奶主持葬礼。”
“我知道你的心里很难受，但是上帝召你奶奶入那神圣的殿堂，要她沐浴圣光永远快乐。她终于无需忍受世间这种种的黑暗了。”说着，他用黝黑的手在胸口划了个十字架。
“我的奶奶会从此永远快乐吗？“
“我从未见过像她那样坚韧的女性，她是个对神无比敬仰的虔信者，作为一个基督徒她几乎是完美的。神是看的到的，他定会亲自接见你的奶奶。”
我何尝不知道他是在安慰我，神本来不过就是种信仰，那才不是什么真实存在的美好事物。
大概……一切都是谎言吧……我宁愿这样相信。
“然后你是怎么来到王都的呢？又是如何加入书屋……”
春雨总是说来来说去去，丝毫不留恋，它只是个使者。
“雨停了呢，我们走吧！教堂，就在前面喔。”
她眯着眼睛，笑着对陇泽说道。然后把手递给了陇泽。
他看见了，在她眼角挂着的点点泪滴。
“啊，说的对呢。”
他接过了她的手，两人手掌的热量相互传递着。
不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高大建筑耀眼夺目。
它高高矗立着。
那不过是王都——这整片钢铁森林的一部分，即使它是森林里最高的那一棵。
那是教堂……
王都大教堂
同时，那也是……
“教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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